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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三章 樹蔭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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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三章 樹蔭(上)

我覺得這話頗有深藏的意味,不由地來了精神。

“怎講?”我問。

“譬如這次刺殺。”他淡淡道,“若他們真像你想的那樣,在箭頭上淬了毒,當下我便不過是枯骨一具。”

原來指的是這個?

正當我琢磨著,只聽他繼續道:“阿黛,我這皇位在許多人眼裏是搶來的。哪日我若有了萬一,那麽所有與我走得近的人,都會被清算。這樣的事,當年已經出過一次,不可出第二次。反倒是與我為敵的人,至少能保全下來。故而這些事,我當上太上皇之後,更不該讓你知道。”

“可現在,我到底是知道了。”我輕聲道,“你總是會算計得清楚,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,絕不違逆,是麽?就連我什麽時候該與你為敵,什麽時候該洞悉一切,也在你的打算之中,是麽?”

“是。”他說。

他回答得很是坦誠,但我高興不起來。

“你覺得你是誰。”我譏諷道,“神算子麽?”

“我若是就好了。”他說,“那樣,有些事我便不會漏算。”

“哦?”我說,“譬如?”

他沈默片刻,道:“譬如,你全然不肯受我安排。”

心頭動了一下,方才壓著的那口氣,似乎一下瀉了。

那是當然的,我是誰?我可不是會受人擺布的傀儡。

我唇角彎起,撩了撩臉頰邊上的頭發,將頭在臂彎裏窩了窩。

“哦,是麽。”我聲音平靜,“如此說來,事情到了當下這樣,並非你先前設想。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我若當初聽了你的,不礙你的事,你打算何時讓我知道這些?”

“再過幾年。”他說,“等我真正將天下坐穩,最好連北戎也滅了。”

我往枕邊摸了摸,除了今天在那成衣店裏順手買的梳子,別無他物。

我拿起那梳子就朝他扔去。

黑暗中,傳來梳子落在皮肉上的聲音,他“嘶”一聲。

“你瘋了?”他聲音裏帶著怒氣。

我說:“打到臉了麽?”

“打到肩膀,傷了的那側。”

我放下心來。

“活該。”我說罷,背過身去,“我睡了。”

——

畢竟外頭情勢不明,為了防止那妖孽被追兵發現,我不許他再到前頭去拋頭露面。

不過李郎中忙碌得很,我們身為客人,到底不好意思無所事事袖手旁觀。

我想了想,決定將後院裏的事都包攬下來。

李郎中這醫館,後院裏的雜活著實不少。病舍裏的病人多了,後院裏五六個藥罐一起熬藥是常事;庖廚裏要常備些粥和羹湯,還有一日三餐,也要人去煮食;至於洗衣服洗床單洗繃帶之類的活計,則更是不少。李郎中腿腳不好,這等雜活都是阿善和阿成兩個藥童去做,他們常常滿頭大汗,風風火火如同打仗一般。

聽聞我們二人要替他們幹活,他們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,卻又有些猶豫。

“這些都是粗活,娘子郎君看著細皮嫩肉的,只怕不曾做過……”

“誰說沒做過。”一直沒出聲的太上皇忽而道,“交給我們,你們看著便是。”

他顯然比我有威信多了,二人不再多言,謝過之後,歡天喜地地去了前堂。

我看著他,有些詫異:“你果真做過粗活麽?”

“不曾。”他理直氣壯。

我:“……”

我早該想到,這人過得再坎坷,也一直是錦衣玉食的親王,到哪裏都有人伺候著,怎麽可能會幹什麽粗活?

不像我,做過洗衣婢也逃過難,就算不精通也懂得如何做,那才叫真坎坷。

“如此,你歇著便是。”我認命地卷起衣袖,道,“我來做便是。”

“誰說我要歇著,”卻聽他道,“不會不能學麽?”

我楞住。

只見他已經走到了那堆床單衣物邊上,看了看,頗為認真:“如何做?你教我。”

我一直覺得,在幹活方面,我是個廢物。

不過今日我發現,眼前這個打下了江山的太上皇比我還廢物。

李郎中為了讓他的傷手恢覆快些,不讓他亂動,特地又加了布條,將那手臂吊在胸前。於是,就算是再細微的活,那只手也派不上用場。

除此之外,他果真什麽也不懂。

做任何事,他都要跟著我,讓我手把手教他,哪怕是往竈裏燒火添柴。

我一度懷疑,那天夜裏在破廟麻利地點起一堆篝火的,到底是不是他。

“你不是時常在外行走麽?”我狐疑道,“難道你連如何煮食都不曾學過?”

“我為何要學?”他仍理直氣壯,“你見過哪個主帥要自己煮食?”

這確實是道理。我撇撇嘴角,再度在心裏說了一聲廢物。

將庖廚裏的竈都燒起來之後,我走到院子裏的水井邊上,開始對付那堆床單和衣物。

畢竟做過三個月的洗衣婢,對於此事,我還是有些心得。

我將一只大盆拖過來,他則用那只沒受傷的手轉動軲轆,將水提上來,倒到盆裏。

“你要如何洗?”他問,“手搓麽?”

我嗤之以鼻:“誰洗這麽大堆粗布衣物用手搓。”

說罷,我將鞋脫了,綁起袴腿,走進盆裏踩起來。

我穿的是新買的男子衣裳,做這等活計正是合適。他在一旁看著,目光卻定住。

他看著我的腳,片刻,將視線收回。

“從前,你都這般對付?”他說。

“監工不在的時候才敢這般對付。”我說,“不然要挨鞭子。”

他註視著我,少頃,也脫了鞋,走到木盆裏。

我皺眉:“這盆小了些,踩壞了怎麽辦,你出去。”

“這盆結實得很,怎會壞。”他說,“這些東西還有許多,你打算何時洗完?”

這話也是在理,我不多言。

天氣將要入伏,只要太陽出來就熱得很。

不過李郎中這院子倒是涼快。一棵高大的棗樹擋住了夏日的陽光,樹蔭下,光似碎金。

但這盆著實是小。

我們踩著踩著,就不免會碰撞到一起。有時是我碰到他,有時是他碰到我。

兩人挨得很近,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汗水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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